以 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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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三:sharmily,冲呀:以沫

【all耀】远大前程(上·1)

普设长篇,一段拿破仑战争时期发生在帝俄首都圣彼得堡的故事。伪史向,大量历史背景,主要cp是朝耀、露中、苏中。

*亚瑟不会说俄语,这章对话都用法语。
*BGM: André Rieu - Waltz N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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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高贵的灵魂令我赞叹

上部:北国风光

第一章:东方孔雀

八月底的时候,白天已经不像六月那样长得令人生厌,但当贵族和官员的轻马车沿涅瓦河向英国堤岸[1]聚拢而去的时候,一轮红日仍在海面上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两个月前——1804年6月,正是一年中日照最长的时候,前法兰西驻圣彼得堡大使加布里埃尔·德·埃杜维尔将军在一片嘘声中离开了俄国。今年三月,科西嘉人无凭无据地将波旁王室旁支、昂吉安公爵路易·安托万牵扯进朱安党人乔治·卡杜达尔的暗杀阴谋中,越过莱茵河从巴登将其绑架,又在一场毫不公正的审判里给可怜的路易安上谋反罪名,残忍地将其杀害。

新的独裁者并不比大革命时期的暴民有更多美德,残暴的罪行令整个欧洲为之骇然。这位野心家随后进一步宣布自己为皇帝,曾经热情称赞他的共和派人士恐怕要感到深刻的背叛和幻灭,但对彼得堡的贵族们而言,更让他们气愤的是这个出身低微的武夫竟敢如此僭越。

整个圣彼得堡都因愤怒而颤抖。多么可怕呀!这野蛮的怪人将一切秩序和体面都破坏了。沙皇陛下断绝了与法国的外交关系,请加布里埃尔大使离开涅瓦河畔的珍珠,回他荒谬的国度去。瑞典采取了同样的做法,此外再没有一个国家站出来发出正义的声音。巴登选侯国是神圣罗马帝国的邦国,奥地利皇帝却不敢指责法国人的侵略行径。

但英国,法国所有敌人中最长久而坚定的国度,从中看到了再次组织同盟的机会。《亚眠和约》带来的和平假象随着去年英国对法国宣战而终结,孤身作战的英国一直试图在大陆上找到新的盟友。俄罗斯态度的转变让英国看到了机会,于是圣彼得堡迎来了一位新的英国大使。

伊利亚·安德烈耶维奇·布拉金斯基伯爵正搭马车前往英国大使的宅邸[2],参加新任大使萨维尔子爵亚瑟·柯克兰就任后的第一次招待会。这不是他第一次见新到柯克兰子爵,前任大使约翰·博莱斯·沃伦爵士曾在他的告别晚宴上将这位年轻的继任者介绍给大家。

子爵不过25岁,这对驻外使节而言——尤其是派驻俄罗斯这样一个大国——是过于年轻了,但他也确实显示出超过他年纪的老练。他翠绿的眼睛里透着一股聪明劲儿,话不致多到令人厌烦,却恰到好处地显出他的见地来,让人乐意听他说话。

大使官邸门前已经十分热闹,正如伊利亚所预料的那般。两天前子爵面见沙皇陛下并递交国书,陛下又宣布几日之后设宴欢迎英国使臣。他们谈到法国的事情了吗?陛下对法国究竟是什么看法?英国又打算拿出怎样的诚意?要知道,英国可还在暗中资助他们的敌人奥斯曼帝国。再加上那件在社交场上已经流传了一阵子的关于新任大使捕风捉影的传闻,今天这里聚集了政治家、投机者,家世显贵的纨绔子弟和精心打扮的贵族小姐们。至于伊利亚本人算是其中的哪一类,这倒是个好问题。

伊利亚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正见到主管外交委员会的阿尔夫洛斯基公爵站在马车旁向车门伸出手去,一只点缀着碎花的白色长手套很快搭上来,接着一个粉色的身影便风风火火地撞了下来。

公爵小姐娜塔莉亚·弗拉基米罗夫娜·阿尔夫洛斯卡娅穿着一袭浅粉色的方领低胸礼裙,裙摆上装点的绸带、蕾丝和珍珠繁缛而不杂乱,像是花园里一丛杜鹃中含羞带涩地点缀着几只杜香花,更衬得一片姹紫嫣红生机勃勃。她将淡金色的长发盘在头顶,发髻上用鲜花装饰。娜塔莉亚本就长得极美也极烂漫,穿着这样热烈明艳的衣服,自然天成像是春之女神造访人间。

娜塔莎今年十八岁,正是女孩最美丽的年纪,也是最热衷社交、最享受恭维的时候。今年春天娜塔莎开始频繁参加社交活动,这让她的生活明显忙碌了起来。她从初次亮相便立刻受到了追捧,尽管年轻贵族们奉承娜塔莎的原因多种多样,但关于她的美丽倒并不需要任何刻意的吹嘘。

伊利亚走过去,躬身向公爵问好,又亲吻娜塔莉亚的手背。

“您真可恶,伯爵先生。”娜塔莉亚撅着嘴,“一到这样的场合我就成‘公爵小姐’了,表哥,为什么不叫我‘娜塔莎’呢?”

伊利亚笑着说:“这是我的错,娜塔莎。你要是希望我这么叫,那我就这么叫。”他们一起往里面走,伊利亚转向公爵,问他,“我听说英国大使之前去拜访您了?”

娜塔莉亚挽着父亲的手站在一边,父亲和表兄开始聊起英国、法国和奥地利。尽管她是半个法国人,又在维也纳度过了人生的大部分时光,但他们说的外交上的事她既不很明白也不感兴趣。舞会和社交晚会,她对这些更有兴致。她喜欢在舞会上随着音乐旋转,享受被贵族青年们簇拥,即使在小姐们中她也因时尚新潮而颇受追捧。

娜塔莉亚喜欢炫耀她的长处,赞美的话她总是听不够。当他们在聚会上谈起昂吉安公爵的不幸时,娜塔莉亚会遗憾地叹口气,说:“可怜的路易,谁能想到呢?他是个多好的人呀。我在家里见到他的时候,绝想不到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别人便朝她投来羡慕的目光,「瞧她多有见识,还认识昂吉安公爵呢!」这都是因为她保皇派母亲的关系。

但就算娜塔莉亚不去刻意炫耀,男人们的目光就已经追着她不放了。她的家世是一项不用她去亲自说明的长处,作为一位没有兄弟、富有而美丽的公爵小姐,她是婚姻市场上最吸引人的明星之一。青年贵族向她献殷情,希望得到她的青睐。可老天!他们都千篇一律,让人提不起兴趣来。

不知怎地,她又想起今天早上在舒伊斯卡娅伯爵夫人的沙龙上偶然见到的人。正好父亲和伊利亚聊完了英国大使的事情,她找准时机插进话题,问伊利亚:“表哥,你之后打算让伊万·安德烈耶维奇做些什么?他会留在彼得堡吗?”

伊万·安德烈耶维奇是伊利亚不被承认的兄弟,低贱的农奴的孩子。由于布拉金斯基家的关系,他们勉强算是认识,但并没有什么交往。仔细想来她确实听说过伊万去国外学习军事,不过从未放在心上,今天在舒伊斯卡娅小姐家偶遇倒是让她大为惊讶。

伊万为大家朗诵诺瓦利斯的《夜之赞歌》并加以评论,又谈起他翻越阿尔卑斯山的旅程,如何遇险又侥幸逃脱。舒伊斯卡娅夫人毫不吝惜热情的赞美,众人都围着伊万,他俨然成了沙龙的中心。娜塔莉亚从前可没发现伊万如此风趣健谈又引人注目。

伊利亚不明白娜塔莎怎么会突然提起伊万。他回答道:“说实话,我还没认真想过。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他也许会留在这里,不过我认为上前线对他更有益处。帝国与波斯正在进行的战争是个很好的机会,等他回来之后我会和他谈谈。”

娜塔莉亚惊讶地张了张嘴:“他不是就在彼得堡吗?”说完才想到难道是伊万故意瞒着伊利亚?看来她做坏事了。她为伊万的顽劣抿嘴轻笑,替伊万解释道,“他一定是还没来得及去见你。我今天在舒伊斯卡娅小姐家里见到他,他才刚回来。长途旅行让他有得受,他脸色可不好看。”

伊利亚没多说什么,心里默默记下这件事。二楼大厅已经相当热闹,来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英国大使柯克兰子爵迎过来欢迎他们,请他们尽情享受今晚的宴会。

当晚钟敲响八下的时候,柯克兰勋爵请一位年长的男爵夫人与他一起进入餐厅,其他人随后鱼贯而入。娜塔莉亚刻意放慢了脚步,以避免和父亲一起坐在老男人俱乐部里。她四下看了看,正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向这边匆匆走来。

“好呐!托里斯,可算让我逮着你了。”她笑吟吟地拦住来人,“昨天没空参加我的生日宴会,今天倒有空来英国使馆的餐会。自从替陛下办事起你就不愿意见我了,是不是这样?”

“娜…娜塔莎小姐?”托里斯·罗利纳提斯露出惊喜的笑容,弯腰向她行礼,“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您和公爵大人一起来吗?”

“是呀,爸爸在前面。”娜塔莉亚用扇子往前方指了指,转头对托里斯说,“你愿意陪我坐在靠后的位置吗?我可不想一整晚都听他们聊打仗的事。到处都在聊这些,我都要听腻了。”

托里斯·罗利纳提斯是立陶宛人,十年前波兰立陶宛联邦解体、立陶宛并入俄罗斯帝国之后就成了沙皇陛下的臣民。托里斯出身平凡,但自小便在家乡有天才的名声。他在神学院学习科学与哲学,却对宗教没有太大兴趣,通过阅读自学了政治与经济。六年前他因为一篇分析大革命后法国经济改革的文章而受到阿尔夫洛斯基公爵的赏识,随即被召为秘书。

同一年,因为母亲的健康恶化,娜塔莉亚最终被接来了圣彼得堡。托里斯因为资历很浅、又和娜塔莉亚年纪相仿,常被吩咐替娜塔莉亚办些杂事,还负责教她一些基础俄语,两人由此成了亲密的朋友。

今年初托里斯被公爵举荐给沙皇,获任宫廷顾问[3]。二十出头便能为陛下服务,娜塔莉亚认为这是值得夸耀的成就,尽管托里斯再三推拒,仍坚持为他办了庆祝晚会。不过托里斯近来明显忙碌起来,倒让娜塔莉亚有些不满。

托里斯跟娜塔莎一起走,想起娜塔莎对自己的责难,解释道:“娜塔莎,请你一定原谅我。如果不是真有急事,你的生日我是非去不可的——总之,你还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那是一副托里斯自己画的油画,画里娜塔莉亚正坐在窗台上看书。娜塔莉亚嫣然一笑:“我正想着晚上回去要给你写信,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了。不仅我喜欢,大家都很喜欢,连玛丽都说画得好极了。”

托里斯腼腆地笑着,说:“他们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夸奖我。我一点都画不出你的神采来,这我再清楚不过了。”

“别谦虚啦!我看得出来你比从前画得更好了。”他们在靠里面那条长桌边坐下,娜塔莉亚看了桌子上首的英国大使一眼,对托里斯说,“近来大家都在谈论英国大使,他是彼得堡所有外交使节中最年轻的了吧?而且长得很可爱呢。”她调皮地朝托里斯眨了眨眼睛,问他,“不过为什么要让这么年轻的人替换沃伦海军中将呢,沃伦爵士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吗?”

“正式理由是因为沃伦爵士的家庭,但我想主要还是由于英国的政策变化。”托里斯解释道,“今年五月份英国重组内阁,威廉·皮特阁下再次担任首相。他对法国的态度一向强硬,在陛下表现出对法国的不满后,俄国在英国人眼中更重要了,英国需要一个能推动这件事的人在彼得堡。”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何况皮特阁下第一次成为首相的时候只有24岁,我想他对任用年轻人会比别人更有信心。”

“这么说来,柯克兰子爵是想让俄国和法国开战了?”娜塔莎偏头问他,“那么,会打仗吗?我们和法国断交了,这说明皇帝陛下对法国很生气不是吗?”

“陛下的愤怒毋庸置疑,但是战争不是由感情决定的。”托里斯说,“我们不想看到法国称霸欧洲,但拿破仑·波拿巴是常胜将军,他的武力令人敬畏。何况东欧、南欧和中亚常有纷争,年初我们刚和波斯起了战端,对帝国而言这些是更重要的事。是否该在此时介入中西欧,这只能由陛下决定。”

娜塔莉亚轻轻摇了摇头:“听着就让人头痛,幸好这是你的工作而不是我的。不过…”她揶揄道,“让我猜猜,托里斯,你一定反对和法国开战吧?”

尽管娜塔莎猜得没错,但托里斯听出她的不怀好意,无奈地说:“你说得好像我是个激进的亲法派似的。”

“难道不是吗?”娜塔莉亚挑眉,“上次你当众夸赞拿破仑的文治,刚刚又夸耀他的武功。你为什么要替刽子手说话呢?无论如何他都只是个僭主,他一定会下地狱的!”

“请容我辩解。”托里斯说,“我只是认为今年颁布的《法国民法典》有其可取之处,至于拿破仑处死昂吉安公爵的事,我无话可说。”

“不要无话可说,托里斯,你应该谴责这种不名誉的行为!所有有良知的人都无法接受!”娜塔莎气愤地打开扇子扇了扇,深吸几口气才平静下来,“算了,我们还是别谈他了。来说些有趣的事吧:你听说过最近关于柯克兰大使的传言吗?”

他们把话题转向更轻松的方向。晚餐入乡随俗地按照俄式布置,菜品一样样被送到他们面前,他们一边吃东西一边说些八卦奇谈,聊起朋友们的近况。特别引起托里斯注意的是娜塔莎看似不经意间提到的一个人,若非娜塔莎提醒他对方的姓氏他真是一点都不记得这个人了。“你还记得伊万·安德烈耶维奇吗?”娜塔莎说,“他最近回彼得堡了。”

最后一道菜是甜点,托里斯只尝了一口便因为太甜而作罢,转而喝了一口马德拉酒。餐厅一角的室内乐团正在演奏莫扎特的《海顿四重奏》之《春》,四处是带着酒香的愉快氛围。按照叶卡捷琳娜大帝定下的规矩,宴会上人人平等交流没有等级之分,即使争论也必须礼貌而平和。大家走动起来,亲切而热情地交谈。

托里斯走上去向旧主阿尔夫洛斯基公爵问好。当他们谈起波斯向英国求援的传闻时,英国大使打断了他们。柯克兰子爵站在屋子最前面拍了拍手:“作为餐后娱乐,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介绍。”子爵把手臂往左边一挥,“帕翁(Paon,法语“孔雀”),一位令人惊叹的艺术家。我有幸能邀他与我同行,为鄙舍增添些许光辉。”

众人的目光向子爵身边看去。“你听说过最近关于柯克兰大使的传言吗?”托里斯想起刚才娜塔莎说的话,“他虽是单身但并不是一个人来,据说有一位非常美丽的男子与他同行。”娜塔莎语气夸张地描摹了一番英国大使的同行人如何令人惊艳,托里斯则笑着说这一定是些无事生非的人编出来的闲话。但他现在打算改变自己的看法了。

帕翁(孔雀)有着亚洲人的长相,乌木般秀丽的黑色长发被缀满宝石的头冠拢在一起,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浅笑,明亮的眼睛也带着温暖的笑意。孔雀的衣服和他们穿的西装极为不同,托里斯想到波斯人的长袍,但孔雀的则更为轻薄飘逸。那衣服总体是白色的,层叠着丝绸和轻纱,但其中又掺着其他颜色五彩斑斓的丝线。或许是由于编入了金线的缘故,白色的袍子在烛光下闪闪发亮,真如孔雀开屏一般夺目。

英国大使接着为大家介绍孔雀的身份。他说孔雀是一个远东小国贵族的后裔,遭受驱逐而自小随家人流亡英国,凭借来自家乡的独特舞蹈在伦敦成为颇负盛名的舞蹈家。今天他将为来宾表演他的孔雀舞。

乐队奏起带着异域风情的音乐,节奏古朴而神秘,如同明月照涧、溪流落石。孔雀向人群行礼后舒展身体,随音乐扭动腰肢。薄纱在转动时飘扬起来,像一团晨雾,孔雀则是飞升其中的仙子。纱衣随着舞蹈一件件剥落,孔雀包裹在紧身绸衣里的躯体若隐若现。尽管托里斯认定这样的艺术并无任何污秽之处,但被丰富细腻的美所感染,仍有无数奇想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马可·波罗所述黄金遍地、香料盈野的东方,一千零一夜里暴虐成性的波斯国王,或是狄奥多罗斯笔下发狂的亚述君主[4]。难道孔雀不可能也是因为这样的暴君,而被迫离开家乡到英国去吗?难道不会有人被孔雀的美艳所诱惑,逼迫他屈从于自己下流的欲望吗?

当音乐停止的时候,孔雀欠身谢幕,身上只有贴身的绸布和一层轻纱。人群中响起阵阵掌声,甚至有人不顾体面地吹起了口哨,托里斯方才如梦初醒。

“来跳帕凡舞吧!”一位年轻的先生提议。人群中立刻响起了窸窣的笑声,“那都是老古董了。”一位女士轻笑着抱怨。但另一位男士说:“来吧,就算是为了孔雀精妙的舞蹈,让我们来跳帕凡舞吧!(注:帕凡舞是欧洲古宫廷舞,一说名字来源于西语“孔雀pavón”)”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柯克兰子爵叫来仆役把长桌移到旁边,乐队一板一眼地奏起帕凡舞曲,愿意参加的人在中间空地上按男女分列两排。

托里斯恰好站在孔雀对面,他朝对方躬身行礼,伸出手做出邀请的手势。孔雀柔媚地笑了一下,屈膝回礼后将手搭上来。在轻缓的节拍中,队列前进、前进,再后退,托里斯礼貌地虚握着对方的手,注意到孔雀的手是如此地细嫩柔软。他不禁偷偷地用余光打量对方,却发现孔雀也在看着他,他吃了一惊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们按照帕凡舞的舞步,将左手合在一起,像孔雀求偶一般绕着彼此转圈,眼睛看着对方。孔雀象牙白的皮肤从领口隐入华丽的衣服中,托里斯注意到孔雀又穿上了繁复的纱衣,纱衣飘来荡去,让他甚至联想到一件件脱去这些衣服的场景。但在转动中他猛然看见了娜塔莎,她挂着明亮的笑容,轻快地和对面的男子说话。托里斯立刻清醒过来,摇头甩去自己邪恶的想法,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昏了头。

当他们跳完一轮后,女孩们都开始笑,音乐也跟着停了。总的来说这舞蹈确实太过时了,孔雀也笑着对他说:“上帝,我真想换上一套两百年前的佛罗伦萨时装,这舞阴沉得像是葬礼队列。”这还是托里斯第一次听孔雀说话,他感到这声音温润典雅得让人很舒服,比他想象中更好听。孔雀打了个转,突然建议道:“有人想跳华尔兹吗?”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年轻人们蠢蠢欲动,却又犹豫不决。这种起源于德意志乡村的风俗舞热烈大胆,搂抱在一起的舞姿此时在欧洲大陆也颇受非议,更别提在保守的俄罗斯。恋人也许会在私会时相拥调情,可这样公开的场合就让人畏缩了。

孔雀将目光投向托里斯,含笑的神情向他发出邀请。托里斯一下脸红起来,尤其是当他想到娜塔莎也在这里,便更加害羞。但托里斯想既然对方这样暗示他,他要是无动于衷就太失礼了。何况跳支舞也没什么,娜塔莎倒比他更喜欢跳舞。

他几乎就要伸出手去邀请孔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突然站了出来。

“那么,我能邀请您跳支华尔兹吗?”布拉金斯基伯爵从人群中走出来,朝孔雀伸出右手。孔雀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很快便笑着点了点头。“这是我的荣幸。”他说着,将身子靠近伯爵。

伯爵上前一步,将左手背在身后,用右手揽住孔雀的腰;孔雀则用左手提着外套繁复的下摆,右手轻柔地搭在伯爵的肩上。当三拍的乐曲悠扬地响起,伯爵便带着孔雀开始旋转。一开始他们颇为拘谨,保持着庄严的姿态,高扬头颅好似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渐渐地他们靠得越来越近,近得耳鬓厮磨、几乎能在对方的耳畔低语。

他们露出轻松的表情,微笑着交换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私语。伯爵的左手不再安分地待在背后,他突然握住孔雀的手肘,慢慢地、慢慢地,如爱抚一般顺着小臂抓住孔雀原本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孔雀似乎被这样凶猛的进攻给吓到了,但很快便顺从地放下衣摆,用左手搂着伯爵的肩膀。这样两人便像是真的抱在了一起。

两人随着音乐翩然起舞。孔雀握着伯爵的手在原地旋转一圈,宽大而轻曼的衣摆便像花朵一般盛开,与伯爵整肃的黑色军礼服相得益彰。

伯爵今年三十三岁,没有二十岁的青涩、也没有四十岁的阴沉,正是最能彰显男性成熟魅力的年纪。军礼服上金色的吊穗肩章显示海军中将的身份,伯爵上个月刚升为海军中将,托里斯还在皇宫参加了伯爵的授勋典礼。

托里斯知道布拉金斯基伯爵和娜塔莎是表兄妹,准确地说伯爵的母亲和阿尔夫洛斯基公爵是亲兄妹。不过之前娜塔莎长期在欧洲生活,而伯爵从军在外,直到数月前调回海军部[5]工作才有机会长居彼得堡。两人虽说是表兄妹,其实颇为生疏。

众人退开将中间的场地留给两人,在旁边围作一圈看两人跳舞,不时传出藏在扇子底下的低声议论。娜塔莎凑过来,同样用扇子掩着嘴,对托里斯说:“我真没想到,表哥平时看起来那么严肃,竟然跳得这么好!”她有些促狭地笑道,“伯爵夫人该生气了,在军舰上可没机会这么跳舞。”

一曲终了,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孔雀几乎没站稳,整个人靠在伯爵身上。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任由伯爵抱着他,直到歇够了才站起来,双方彼此致礼。人群响起热烈的掌声,仿佛受到鼓舞,当第二支华尔兹曲响起的时候,一些年轻人也走到舞池里,跳起撩人的华尔兹。

托里斯受到氛围的感染,他看着娜塔莎,鼓起勇气问她:“娜塔莎,你想跳舞吗?”

娜塔莉亚惊讶地看着他:“瞧瞧这是什么世道,连托里斯都跳起华尔兹来了。”她露出明媚的笑容,拉起托里斯的手,“来吧,来跳舞吧!你不知道维也纳的人们有多热爱华尔兹,彼得堡天天跳小步舞可闷死我了!”

室内一派欢乐,没人注意到走廊外的露台上发生的事情,除了亚瑟·柯克兰。他看到孔雀看了他一眼,随后离开大厅走出去。他明白孔雀——或者说王耀,这是孔雀的真名,他总这么叫他——有话要和他说,于是匆忙结束正在进行的对话,却看见布拉金斯基伯爵在他之前跟着王耀走了出去。

亚瑟犹豫片刻仍旧跟上去。他停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掀开窗帘从旁边的窗户往外看。布拉金斯基和王耀面对面站在并不宽敞的露台上,布拉金斯基退后一步将手按在胸前欠身致歉,王耀困惑而不安地偏开头去,过了会儿才开始说话。

亚瑟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想来也不过是些老派的殷勤。他在心里嘲笑这种骑士风度的表演过于套路,不过话说回来,正是因为这种做法总是有效,才会不断有人使用而变成一种套路。

同为军人的沃伦爵士在回国前曾对他称赞过布拉金斯基作为指挥官的才能,至于对方的背景亚瑟知之甚少。布拉金斯基的热情不在他的预料之内,耀现在大概感到很为难吧?总的说来这是他的失误,这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看到布拉金斯基欺身抱住王耀的时候,他本能地想出去打断他们,但转念一想这个意料之外的事故也不是坏事,起码目前看来不是。他相信这种小事王耀能应付得了,于是转身走回歌舞升平的大厅里,假装自己从没出现过。

英国使馆的欢宴直到深夜才散场。伊利亚到家的时候,管家叶戈尔察觉老爷今天显出一股不一般的愉快,便问他使馆的餐会如何。“一切都很好。”伯爵微笑着说,突然又问他,“你知道伊万·安德烈耶维奇回彼得堡的事吗?”

“他回来了?”叶戈尔也感到吃惊,“这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真是缺乏管教。”伊利亚重重地哼了一声,吩咐道,“这样吧,您明天一早去把他叫来。”

TBC

[1] Английская набережная (Promenade des Anglais), 海军部区涅瓦河畔的一条街,位于圣彼得堡中心区。实际上1804年仍然叫Галерная набережная,直到后来英国商人聚居于此并建英国教堂(1814-1815年)才改称英国堤岸。
[2] 早期外交大使的职能相比现在简化很多,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大使馆,而只是大使宅邸。房屋一般在当地租用,没有固定地址。英国大使曾长期在英国堤岸一带租房。
[3] Надворный Советник, 七品文官。按俄国当时的规定,八品以上文官自动成为无头衔世袭贵族。一个平民要在21岁的时候当到七品其实非常困难。
[4] 据古希腊历史学家狄奥多罗斯所记,亚述末代君主沙达纳帕路斯荒淫无度,在战败后被困宫殿,为防止宫殿财宝落入敌人手中,下令处死妻妾、焚烧宫殿后自杀。这个故事与史实相去甚远,历史上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亚述君主,不过这个故事在浪漫主义时代因为拜伦1821年的剧本Sardanapalus而流行。
[5] 1802年帝俄海军体制改革之后设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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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之前纠结了很久,因为孔雀的形象有明显的东方主义元素,希望不会引起不好的观感。所谓东方主义,即西方人带着偏见理解东方。他们眼里远东人和中东人没什么区别,而刻板印象之一就是堕落、放荡、服从,所以托里斯会产生那样的联想。当然伊利亚目前也是这么看王耀的。一个西方人利用西方的东方主义做局,结果一群西方人纷纷跳坑,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部分人物有历史原型,虽然经过大幅修改,熟悉这段历史的人也许还是能看出来。为了不剧透打算完结之后再公布原型,一些改动的历史事件也留到最后一起说。

尝试按章节连载,应该是分上下两部。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会更得很慢。三个主要cp不是每章都会出现,为了方便这一部我会一直挂着这三个cp的tag。之前发的番外有大纲式剧透,没看过的一定不要看啊!!

托里斯·罗利纳提斯是立/陶/宛,娜塔莉亚·阿尔夫洛斯卡娅是白/俄/罗/斯,伊利亚·布拉金斯基是苏/联。英露中应该都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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