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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三角】胜利之吻(9·完)

史向国设。1944-1947年,二战后期美英苏法为争取有利于自己的战后秩序合纵连横。cp是米英+dover,大概是英仏->米英的过程,以及四国中最弱的法国的悲惨生活。


前文:(1) (2) (3) (4) (5) (6) (7) (8) 


*尾声部分没有金三角主线,只是交代一下法德和解与欧共体的起点,以衔接入欧篇。似乎算是偏独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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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马歇尔计划


亚瑟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他没有在看任何东西,只是在让自己能下定决心。就像超重的货车不得不扔掉一些负载以继续前行,帝国同样如此。


他在巴黎,美国大使馆阿尔弗雷德的房间里。明天——1947年2月10日——他们要签署去年和会上议定的《五国和约》,于是他们心照不宣地都在今天傍晚到了巴黎,以便可以有一个短暂的约会。


英美两国的大使馆离得很近,走路只需要几分钟。阿尔弗雷德去和自家大使打了个招呼,把简单的几件行李丢到客房里就去英国大使馆问亚瑟到了没有。由于他实在来得频繁,英国使馆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他畅行无阻地在房间里找到了亚瑟。


他们在房间里腻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打算去一家他们都喜欢的餐厅吃饭,没想到出门刚走几步就在爱丽舍宫附近遇见了弗朗西斯。“Oh là là,你们到得很早嘛。”对方微笑着揶揄道。他们闲聊了几句,在知道他们打算去哪儿吃饭后弗朗西斯向他们推荐了那里的几样新菜,然后和他们道别。


确定弗朗西斯走远了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吐槽起法国佬过去现在种种令人火大的行径。这份罪状清单仍在不断加长,最新的一笔就是他在德国问题上态度强硬处处与他们作对。


“他到底是哪边的,怎么老是给我们添堵?”阿尔弗雷德抱怨道,“当初就不该让他进欧洲顾问委员会。”


“所以这是我的错了?”把这个大麻烦招进委员会的罪魁祸首不打自招,把眉头挑得老高。


“啊?当然不是,我是说弗朗西斯有点不识好歹。”他本来也不是这个意思,但亚瑟总是对被冒犯过分敏感。


亚瑟哼了一声,说:“所以我都说了,弗朗西斯绝对有投共的倾向。我们得想想办法。”说着不禁皱起了眉头。


阿尔弗雷德若有所思,突然问他:“你们还在谈同盟条约?”


“算是吧。”亚瑟回答。


“要是真像你所说的,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投向苏/联,为什么他不直接终止谈判?这有什么意义?”阿尔弗雷德感到疑惑。


亚瑟迟疑了一下,有些心虚地说:“谁知道。他这人一向莫名其妙。”


虽然他当时转头就把弗朗西斯的发疯实录分享给了阿尔弗雷德,还在电话里狠狠地嘲笑了弗朗西斯一番,但他并没告诉阿尔弗雷德所有事情。


他当然不会让阿尔弗雷德知道他这几个月来经历了怎样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也不会让他知道就在发疯实录之后他和弗朗西斯是如何在泰晤士河畔依依惜别。在这种情况下要解释他们为什么还能继续谈判确实有点困难,他干脆选择把这件事归结为弗朗西斯莫名其妙。


“我的意思是,会不会他从头到尾都在做戏?也许他就是想让我们觉得他随时会为了德/国倒向苏/联,以此来试探我们在德国问题上的底线,不然我实在难以理解。”阿尔弗雷德提出自己的想法,“苏/联离他多远、你离他多远?要是打起内战来,就算苏/联愿意全力援助他,还能比得过我们吗?何况他以为他是谁,苏/联怎么可能不惜成本帮他?”阿尔弗雷德嗤笑一声,“我们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还愿意拉他一把,苏联根本就看不起他。”


亚瑟得承认阿尔弗雷德说的很有道理,但当他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情景,他又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弗朗西斯那时候的绝望是如此真实,他不相信这全是在演戏。他说:“这件事不能用常理来考虑。弗朗西斯就是在发疯,他对德/国又恨又怕,为了这个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阿尔弗雷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不如就随他去吧,如果他非要试试看的话。我可不会为了他放弃德/国。反正真发生内战了倒霉的是他自己。”


“……我们最好别让事情发展到法国内战的地步。”亚瑟犹豫着说,很快又补上一句,“这可能会牵动意大利和德国。”


阿尔弗雷德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又想了想说:“要不然提前警告他,一旦法共夺权我们不会坐视不管,后果由他自负?”


“你觉得他不知道吗?”亚瑟无语,“我都说了,在这件事情上和他讲道理根本说不动他。”


直到他们到达目的地,关于法/国的讨论也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不过在餐厅他们还是点了弗朗西斯推荐的菜,在这件事上相信他总没错。


巴黎同样受到寒潮影响,不过今晚天气晴好月明星稀,甚至连风也不算太大,于是饭后他们在附近转了转。


这里比刚解放的时候好多了,餐馆、剧院都重新开张,但是一切物资还要靠配给,近来的天灾又加重了他们的困难。夜晚因为能源短缺而显得暗淡,困窘反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本来就不太友好的巴黎人现在更加愤世嫉俗,要么满面怒容、要么满面愁容。


对经历过一战前的美好时代(Belle Époque)的人而言,那时候就像一场纸醉金迷的幻梦。一战时所有人都以为等战争结束就能继续这场迷梦,黄金的二十年代仿佛真的往日重现,直到战争再次爆发他们才确信盛筵已散。


亚瑟对法国人的悲苦多少还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阿尔弗雷德则完全不受这种情绪的感染。他看出亚瑟今天似乎兴致不高,故意以戏谑的口吻评价巴黎,嘻嘻哈哈地说些俏皮话引得亚瑟发笑。


昏暗的灯光自有另一层妙处,他们差点在花园的角落擦枪走火。春宵一刻值千金,这时候谁还想在外面闲逛?


因为更顺路这回他们来了美国大使馆。一切顺理成章,除了今天这感觉让亚瑟觉得很奇怪。他一面热得要死,一面又因为国内的灾害而一阵阵发冷,让他感觉自己一半在天堂一半在地狱。更糟的是这种冷意还不断提醒他,正当他在这个温暖舒适的房间里和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美国佬共赴巫山时,他的人民还在挨饿受冻。但肉体的快感还是诚实地涌上来,一波波淹没了他。


等他们终于折腾够了,亚瑟已经累得不想动了。他以一个不太体面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着,一边大口地喘着气,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过量的快感让他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死过一次了,但这里不是英国,要是在这儿死了他不会这么快活过来,所以这只能是快感带给他的错觉。


阿尔弗雷德很快恢复了精神,把亚瑟拉上来,亲昵地搂着他亲亲抱抱,跃跃欲试想要再来一次。亚瑟半闭着眼睛没什么反应,直到阿尔弗雷德的动作开始放肆起来,才推了推他,用沙哑的嗓音说:“别闹了,我今天很累。”


“哦——”阿尔弗雷德拖着长音,恋恋不舍地停下了作乱的手,嘟囔着抱怨道,“亚蒂,你体力什么时候这么差了哇……”


他感觉到亚瑟在他怀里僵了一下,转头直直地瞪着他。昏暗的灯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跳动的绿色火焰。


阿尔弗雷德愣了一下,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讨好地帮亚瑟盖好被子,打着哈哈试图解释:“我知道了,你家在闹雪灾嘛!哈哈,反正和hero比起来你们都很差劲。”


亚瑟没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开看着屋顶发呆。


这就太不对劲了,自己这么嘲笑他亚瑟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阿尔弗雷德抓了抓头发,有些担心地问:“你国内情况怎么样了?”


他等了一会儿亚瑟也没说话。就在他悻悻地以为亚瑟不想理他的时候,亚瑟突然轻声说:“我很累,阿尔。我无法继续承担所有责任了。”


阿尔弗雷德愣了一下:“什么?”


亚瑟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靠在阿尔弗雷德的怀里。他低沉的声音通过皮肤的接触和震颤传到阿尔弗雷德耳中:“阿尔,我不能继续援助希腊国民军了。但是如果如果我们对希腊置之不理,苏/联一定会趁虚而入。土耳其也是,苏/联一直想要土耳其海峡。现在只有你能帮他们,不让他们被苏/联控制了。你愿意接过这些责任吗?”


阿尔弗雷德一时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来。即使在他面前,亚瑟也难得表现得如此弱势。那种数次推动他走向亚瑟的、想要保护亚瑟的想法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但与此同时还有些别的。


希腊和土耳其。这是南欧,是巴尔干,是地中海航线,是亚瑟看得比命都重要的海洋霸权,是开辟第二战场时放弃法/国都想优先去的地方,是《百分比协定》里卖掉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换得的珍宝,是亚瑟不允许任何人轻易染指的地方。但是现在亚瑟主动邀请他去承担这里的“责任”,因为英/国已经无力支持这么庞大的帝国了。


几天前一位国务院的官员在分析了寒潮对英国造成的损失之后,和他说“大不列颠作为一个世界强国已经完蛋了”。那时阿尔弗雷德笑着说这太夸张了,现在看来或许对方的判断更接近事实。


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英/国的时代结束了。大英帝国就像一幢宏伟但脆弱的建筑,在自身的重压下开始土崩瓦解。现在世界霸权成了无主之物,它原本的主人已经没有资格继续持有它了。


而他本来就要成为山巅之城,为万民景仰、给世界立榜样。现在昭昭天命正在召唤他,要他再往前一步成为世上的光[1]。这不正是他两次涉入欧洲的最终目的吗?


权力的欲望随血液流遍他的全身,这种快乐是从未有过的,令他感到一阵轻微的战栗。


……


1947年2月21日,英国政府照会美国国务院,由于国内经济困难将在3月之后停止对希腊和土耳其的军事及经济援助,希望美国能接替英国继续支持两国的反共力量。英国主动向美国出让海外势力,进一步激发了美国扩张影响力的野心,美苏矛盾愈发难以调和。


1947年3月12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在国会发表国情咨文,明确提出遏制共产主义的总纲领,要求国会拨款援助希腊和土耳其政府。这是杜鲁门主义正式形成的起点。杜鲁门主义彻底改变了罗斯福时代美国的对外政策,被视为冷战的开端。


……


这是他自己的战争,阿尔弗雷德越来越这么觉得。尽管一开始他是受到英/国的鼓动才卷入这场纷争,但最终这是他和苏/联的对决。


年初的寒潮让英/国深陷困境,天气转暖之后积雪融化又引发了洪灾。英/国忙着处理国内的混乱,恨不得把所有海外义务都一股脑地甩给他——虽然这么说有点过分,但这实在是天公作美。


英/国最好就此放弃吧,不要再逞强了,也不要强撑着去做那些实际上超出他能力范围内的事。何必执着于霸权和影响力,把所有责任和权柄都交给他,让他来做那些困难的事情,不是很好吗?只要他们没有核心利益上的矛盾,他们就不用再互相算计,他们的关系也可以更进一步。他会照顾亚瑟,也会保护英/国。


不仅是在欧洲和亚洲,他会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对共产主义围追堵截,直到带领自由世界取得最终的胜利。


作为众望所归的英雄,他自然不会孤军作战。


法国和意大利在战争期间都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组织严密的共产党组织,过去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既然他正式下场了就容不得这些臭虫作怪了。


其实他对法/国是有办法的——钱能解决很多麻烦——只是他原本没打算直接介入。现在情况不同了,他迅速开始了相应的准备。不过在他完成所有布局之前,这件事却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自我化解了。


4月中旬的时候,国务卿马歇尔从莫斯科发来电报,说弗朗西斯想和他见一面。


四国外长正在莫斯科召开外长会议,讨论对德国和奥地利的战后处置。他们和苏/联已经闹得很僵了,可想而知会谈不会有什么进展,因此他和亚瑟都没去。但没人愿意背上破坏战后和平的恶名,所以外长们还得虚与委蛇。


几天前马歇尔告诉他弗朗西斯突然到了莫斯科,这倒让他感到很诧异,一度怀疑弗朗西斯和苏/联之间真有什么密谋,没想到没过两天弗朗西斯就说想和他谈谈。等他向马歇尔问清楚了外长会议上法国和苏联各自对德国的立场,他很快放下心来,知道已经不用担心法/国了。


法/国想把莱茵兰和鲁尔区从德国分离出来,苏/联却不支持这种做法。他猜测弗朗西斯亲自去莫斯科是想要争取苏/联的支持,但最终苏/联不愿意为他背书,于是弗朗西斯严惩德国的幻想连同他对苏/联的期待一同破灭了。


既然如此,大概弗朗西斯思来想去发现自己还是愿意当个西方国家,毕竟谁会喜欢苏/联那种独裁者?何况是弗朗西斯这么个自由散漫惯了的人。现在法/国饥寒交迫内忧外患,除了寄望于美/国的援助已经无路可走,这倒也正中阿尔弗雷德的下怀。


欧洲是难得的优质资产,他本就考虑要趁欧洲倒霉的时候增加自己在欧洲的影响力,等欧洲回归它原本该有的价值他就能大赚一笔。你永远无法预计一笔好的投资会给你带来什么惊喜,就像一战后他投资德/国时也没想到只过二十年他就能有如今的地位,这就是投资的美妙之处。


现在他打算好要花钱,欧洲也打算好要卖身,他们只需要谈定一个价格。


阿尔弗雷德听完弗朗西斯的话,不无遗憾地说:“既然你国内这么困难,你真该早点来找我。你上次来华盛顿的时候我就说过,你是我在欧洲最信任的朋友,我随时都愿意帮你。”当然所有帮助都是有代价的,这点不言而喻。


弗朗西斯轻叹了口气,不死心地问:“你们一定要这样偏袒德/国吗?”


“何必呢?弗朗吉,”阿尔弗雷德劝说他,“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不如做些对未来有价值的事。德/国已经不能威胁我们了,现在苏/联才是最大的敌人。”


“你们当然不恨德/国,反正他也没对你们的人民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弗朗西斯讽刺地笑了笑,“德/国哪怕一次公开为他的行为道过歉吗?德国人对去纳粹化的再教育又是什么反应?战后你打算推行再教育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你那套想当然的做法对德国人行不通,他们从骨子里就崇拜暴力强权,迟早会再犯的。你们竟然就这么放过他了。”


“我得提醒你一下,”阿尔弗雷德说,“要是没有德/国你就是抵抗苏/联的第一道防线了。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结果?”


弗朗西斯一时无言。他当然没有独自面对苏/联威胁的决心,甚至连最微弱的信心都没有。


阿尔弗雷德看着弗朗西斯难看的脸色,说:“那不就是了!老兄,有我在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德/国真有胆子再来一次,我也会打败他。何况这完全是杞人忧天,他现在已经诚心悔过了。”


弗朗西斯摇摇头,说:“他只是怕你,在你面前装得比较像罢了。”


阿尔弗雷德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又说,“现在想让德/国公开道歉恐怕不太可能。不过要是你希望的话,我可以让他私下给你道个歉,这他应该不会拒绝。”


“他向我道歉有什么用?”弗朗西斯神情淡漠。他想起了他上次和路德维希不愉快的见面,那之后他们再没有单独见过面。他觉得他们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不必了。我只是放过他,又不是原谅他。”


阿尔弗雷德没想到弗朗西斯在这件事上会如此执着。以欧洲现在的状况,法德立刻放下成见握手言和对谁都好,尤其是如果法/国希望尽快恢复经济的话。无论弗朗西斯是否愿意承认,即使德国已经被炸成一片废墟,德/国的工业潜力还是比他强。


无法接受现实并做出最有利的应对是愚蠢的,其实他是为弗朗西斯好。不过既然弗朗西斯坚持如此,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阿尔弗雷德说:“随便你,你别再因为德/国给我们惹麻烦就行。以后和德/国有关的事你得和我们统一立场。”


“我知道。”弗朗西斯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补充道,“你们去向他献殷勤的时候可别拉上我,我对他没好感。”


阿尔弗雷德哈哈大笑:“什么献殷勤,那是人道主义援助。Hero也不能看着德国人饿死吧。——好了,关于德/国我们就说这么多吧,还有另一件事。”他的表情不自觉地严肃起来,足见他对此事的重视,“在我给你援助之前,你得把共产党的人都处理掉。最重要的是内阁里的那些人,还有其他政府部门里的共产党,一个都不能留下。”


弗朗西斯犹豫片刻,露出不忍的神情,说:“真要做到这一步吗?他们首先是法国人,然后才是共产党。他们在战争期间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别自作多情了,他们是为了他们的精神祖国苏/维/埃。”阿尔弗雷德不留情面地说。


弗朗西斯轻声叹息,他知道他们不是,起码不仅仅是。何况现在国内情况如此糟糕,任何政治动荡都可能引发一连串的问题。他斟酌着说:“这很困难。他们有民意基础,还是国会第一大党。这么做不符合民主。”


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你究竟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


弗朗西斯没有立刻回答。他意识到阿尔弗雷德态度坚决,他不能拒绝这件事,否则很可能拿不到他们现在急需的援助。他想了想决定先拖着,说:“可以是可以,只是事情会很麻烦,无法立即办到。但是援助迫在眉睫。”


阿尔弗雷德寸步不让:“我刚才说了,‘在我给你援助之前’。”见弗朗西斯仍旧犹豫,他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然后突然笑了一声,往后靠进椅背里,说,“没关系,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劳,你到时候保持安静就行了。”


弗朗西斯诧异地看向阿尔弗雷德,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当然了,谁没事拿这种事开玩笑?“你……”一股凉意蹿上他的脊背,他感到一阵后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阿尔弗雷德满脸惊讶,一双蓝眼睛看起来如此无辜,“我还以为你知道的。没人和你说吗?”


也就是说阿尔弗雷德在他国内组织了一场政变,可至今为止他一点都不知道。现在再去回想过去一段时间的种种情况,他又仿佛能抓到一些蛛丝马迹。弗朗西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阿尔弗雷德站起来走到弗朗西斯身边,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说:“别介意,他们是为了你好。你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


弗朗西斯从震惊中晃过神来。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认真对待,考虑如何才能尽量控制负面影响。他侧过身来微微抬头看向阿尔弗雷德,无奈地说:“我知道。这件事还是让我来吧,阿尔,你不熟悉法国的政治习惯,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连锁反应。但我希望你真的已经准备好援助我们了,如果把法共赶出去之后经济还是继续恶化,恐怕反扑会更加猛烈。”


阿尔弗雷德注意到弗朗西斯意有所指地说他不了解法国,这算是在提醒他自己的价值、还是隐晦地表达自己微弱的不满?他没有深究,只是笑着又拍了怕弗朗西斯的肩膀:“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弗朗吉。可别让我等太久。”


作别之后弗朗西斯没有直接去机场。刚才的谈话让他感到压抑,直到他沿着草地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阳光的温度和青草的香味才让他慢慢放松下来。他开始重新思考这整件事。


他打算回去之后先去找总理拉马迪埃一趟,搞清楚现在的情况。如果真有这么个政变计划,拉马迪埃一定要参与其中。阿尔弗雷德想向他施压、给他警告,不可能会用谎话诓他,但他也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一无所觉。他一向自夸对巴黎第七区的动向了如指掌,这个插曲让他很不舒服,有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在他走到林肯纪念堂附近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他本该知道却不知道,那么阿尔弗雷德的这个局究竟是为谁准备的?要是他果真打定主意要背离西方,那他现在会是什么处境?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走来的方向。威严的华盛顿纪念碑直指云霄,倒影池平静的水面映照出它古朴庄严的方尖碑造型,合在一起像是一柄一旦出鞘便要划破天地的白色巨剑。


弗朗西斯忽然意识到,他以为他是来谈判,原来他是来投降的。


……


1947年4月25日,法国雷诺汽车工厂的工人因面包配额减少开始罢工,浪潮随即波及全国。联合政府内的法共成员并不支持这次罢工,但是政府内很快传出流言,说法共正在策划一场政变。社会党总理拉马迪埃最终在5月5日将所有法共成员逐出政府,联合其他党派组成“第三力量联盟”继续执政。


发生在意大利的事情则更为血腥。美国同样利用经济援助向意大利政府施压,组织完备、势力强大的意大利共产党也在5月31日被逐出政府,与此同时与政府合作的黑手党发起了一系列对左翼政治人物的恐吓与暗杀。


在美国的压力下,共产主义势力被从所有西欧政府中彻底驱逐,巩固了美国对西欧的控制。


……


1947年4月24日,莫斯科外长会议以失败告终,除了正式确认废除普鲁士之外没能达成任何共识,东西分裂的态势已经十分明显。为了防止欧洲陷入贫困从而被苏联操纵,美国国务卿马歇尔开始思考经济援助欧洲。


1947年6月5日,马歇尔在哈佛大学发表演说宣布了被称为马歇尔计划的经济援助计划,要求欧洲各国联合起来,共同协商主动向美国提出一项可行的援助方案。这对包括英国在内的陷入经济困难的欧洲各国简直是一阵及时雨,立刻引发巨大反响。


考虑到英/国在战后欧洲的声望,美/国希望由英/国牵头响应这项倡议。由于美/国强调欧洲联合,英/国于是邀请法/国一同主持相关讨论,以示欧洲之团结。两国在6月19日发表联合公报,对马歇尔计划表示欢迎,并邀请苏/联共同参与。


1947年6月22日,苏/联告知法/国,他接受法英两国的邀请,将来巴黎共同讨论这项计划。


……


实际上没有人欢迎苏/联。


美/国整个计划的目的就是反苏,他怎么可能会援助苏/联?


但是还是老问题,没人想背上破坏和平的骂名,因此美/国必须假装这个计划是完全开放的,通过排挤苏/联让他自己退出。


伊万一到巴黎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不友好,巴黎的报纸上满是对他此行真正目的的恶意揣测。实话实说,这些猜测离事实倒也相去不远。


他看出美/国想要巩固势力范围来和他作对,偏要假意参与来从中捣乱。最好能让这个计划最终流产,再不济也可以揭露美/国控制欧洲的意图,让美/国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虚伪地占着无私援助欧洲的道德制高点。


6月27日会谈正式开始。他原本打算要求美/国做出具体承诺,让美/国陷入骑虎难下的境地:如果承诺太多就会让自己蒙受损失,而拒绝承诺或是承诺太少他就能在舆论上指责美/国没有诚意。但英法完全站在美/国那边,一旦他指责美/国就要跳出来打断并反驳他。


尽管他对英法和美/国串通一气早有预料,他也没想到他们能睁眼说瞎话到这种地步。


他们让他别想着给美/国找麻烦。没有人应该质疑美/国大公无私的捐助,何况他们都非常乐意牺牲部分经济主权来换取援助,因为欧洲完全相信美/国,慷慨正直的美/国和某些杂种的、神经质的、控制欲过剩的、没有人喜欢的、阴冷悲惨的东欧穷鬼不一样。


妈的,当狗当得这么自信他还是头一回见。


他反唇相讥说英法自轻自贱甘当美/国走狗,这让英/国险些动气。法/国在旁边制止了他,并微笑着表示,西欧不像东欧那样只有独裁者和走狗,在这里他们一般管这种充满友爱和信任的关系叫“友谊”。


伊万词穷了,只能尊重祝福锁死。英/国这人一向有病,弗朗西斯和他待久了也越来越不正常了。西方国家里就他妈没一个正常人,一个个都虚伪得惊天动地。


到了7月2号,会谈已经完全无法继续下去了。伊万彻底认清了这场会议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反苏的阴谋,英法故意要惹他生气,就为了让他主动拒绝这项计划、背上破坏欧洲团结的恶名。


他客场作战又寡不敌众,何况论吵架和刻薄他本来就不是这两位久经考验的嘴强王者的对手。他不奉陪了。


他在当天下午发表了最后的讲话,说马歇尔计划只是某些大国控制和分裂欧洲的工具,他不会加入这样的阴谋。在英法再次批驳了他的观点后伊万宣布退出会谈。


英/国难掩得意之色,颇有些挑衅地看着他。伊万不得不竭力克制自己上去给他一拳的冲动。他努力维持自己礼节性的微笑,不让自己显得气急败坏。


一旁的弗朗西斯尽管没这么放肆,也同样露出满意的微笑。过了一会儿弗朗西斯终于收住了笑意,走过来提出送他出去。


离开会议室后伊万主动挑起了话头,问他:“美/国也在巴黎吧?”


“当然,他听说你同意要来简直如临大敌。会议期间我们每天晚上都得向他汇报进展。——噢,别告诉别人是我和你说的。”弗朗西斯神情淡然,面不改色地把阿尔弗雷德给卖了。


“哎呀呀,那我可真是荣幸。”伊万凉凉地刺了一句,然后说,“你想问什么?”


“基尔伯特过得怎么样?”弗朗西斯问。


伊万微微眯起眼睛,好像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他微笑着歪头想了想,意味深长地说:“你觉得呢?”


弗朗西斯也笑了,说:“那就好。——放心,只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我就当不知道。”


短暂的情报交换结束了,他们沉默了一阵,伊万突然说:“真可惜呀,弗朗茨。我这么喜欢你,可惜我们的道路总是在前方分岔。如果几个月前你来莫斯科找我的时候,我选择支持你,我们现在还会是这种结果吗?”


弗朗西斯忍不住笑了,这回倒是笑得很真心:“事已至此,何必还说这么违心的话。我也很喜欢你,万尼亚,但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只是偶然并肩同行了一段。我本来就是西方国家,永远都是,你不是也知道吗?所以你从没信任过我,只是想吊着我给他们两个找点麻烦,到最后关头总会收手看我们内斗的。”


“啊呀呀,被看出来了呢。”伊万完全没有被揭穿的窘迫,很坦然地承认了。他好奇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拒绝你之后?”


“Non,我一开始就知道。”弗朗西斯说,“但要是不试一试我会永远后悔,那就试试看吧,反正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只要不走到最后一步,我不觉得他们会把我怎么样。”


“你还真讨厌德/国。”伊万评价道。


“唉,新仇旧恨。”弗朗西斯叹息道,又说,“不过比起这个德/国,个人感情上我更讨厌你手里的那个德/国。”他的嘴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微笑,“我想我还是得感谢你对他的关照。”


伊万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说:“要是我的东欧朋友们都有你这么聪明就好了。在西方国家里我还是喜欢你的,起码你不讨厌,不像那两个家伙。”提起美/国和英/国他简直要咬牙切齿,“我连希/腊都直接给他们了。我尊重和他们的默契,不去动他们盘子里的点心,但他们背信弃义出尔反尔。每次我一做点什么他们就要过度反应,好像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跳出来对我指指点点。明明他们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只是和我的手段不同罢了。真是两个讨厌鬼呢。”


这其实是一笔糊涂账。弗朗西斯相信至少在某些时刻美英也这么想过,认为自己遵守约定但伊万得寸进尺。在双方没有互信的前提下,总会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却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对方的动机。伊万本性中的不安和一贯简单粗暴的处事方法都加深了怀疑。也许双方一开始都只想攫取一些唾手可得的利益,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无可回头,再去指责谁开始了战争已经没有意义了。


弗朗西斯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在他们两个讨人厌这一点上,我完全赞同你。”


他们走到外交部的门厅,在即将跨出大门时,伊万突然感慨道:“你终究还是沦落至此了,弗朗茨。看你变成一些讨厌鬼的附属物,可真叫我难过。”


他们刚好从大门踏出来站在阳光下,弗朗西斯觉得天光有些扎眼,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一阵鸟鸣率先闯进了他的耳朵,周遭的景色才慢慢从白光中显现出来。他们面前向下的阶梯上站着一只云雀,正扭头看着他们。他们继续往前走,它便机敏地飞起来,发出清亮的鸣叫,高高冲上云霄。


弗朗西斯的目光追着它,直到它飞得太远看不清了才收回视线,淡淡地说:“这也未必。未来的事谁能说得清呢?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伊万挑眉看他一眼,随后露出颇为玩味的笑容,说:“若是如此,我的朋友,我会祝你心想事成。”


他们走下最后几级阶梯,在汽车前握手道别。伊万将手放在门把手上,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着他,微笑道:“弗朗茨,这几天你伙同他们两个一起针对我,你应该不会以为这毫无后果吧?”


弗朗西斯苦笑道:“我希望你还不算太生气。”


“你自然会知道。”伊万扔下这句话便拉开车门离开了。


弗朗西斯长叹一声。谁都知道主谋是美英,但是伊万暂时对美英没什么办法,只好拿他泄愤。驱逐法共的余波还未完全平息,看来之后几个月他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他惆怅地站了一会儿,刚准备回去,身后突然传来亚瑟的声音:“弗朗西斯,你走不走?”


他转身,看到亚瑟站在阶梯的尽头。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抓在手上,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起来心情很好。弗朗西斯的目光跟着他从台阶上一级级走下来,直到他在自己身边站定,才问他:“你要去哪?”


亚瑟挑了挑眉,阴阳怪气地说:“怎么着,对苏/联旧情难忘?送走你亲爱的万尼亚让你这么难过,连要去庆祝都忘了?”


弗朗西斯想起来了。亚瑟昨天自信满满地说苏/联绝对撑不过今天,于是阿尔弗雷德提议他们应该出去庆祝一下,还让弗朗西斯推荐了附近的酒吧。他们两个人说得起劲,弗朗西斯自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要不是亚瑟提醒他还真给忘了。


弗朗西斯故意靠过去揽着亚瑟的肩膀,没正经地说:“瞧你这话说的。我就是旧情难忘也是忘不了你啊,我亲爱的小亚瑟。”


亚瑟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拍开:“滚开,少对着我发情。”


弗朗西斯站直身子,跟着亚瑟往停车场走,遗憾地说:“爱情简直是人类自由的坟墓,你这假正经的样子可真没意思。”


「现在爱情成自由的坟墓了。」亚瑟心想。


他还记得去年在巴黎,弗朗西斯如何对他发表了一通关于爱情与自我献身的演说。尽管他觉得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但它蠢得如此震撼人心,以至于他现在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不过他很怀疑说出这番话的人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些。


弗朗西斯继续说:“我和苏/联哪有什么旧情。我本来就是拿他诈你们,看看你们对德/国的立场。没想到你和小阿尔竟然都当真了,哥哥我真是冤枉呀。”


亚瑟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冷下来,说:“谁让你偏要多此一举?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在德/国问题上不会让步。”


“可惜你的信用度实在太低了,”弗朗西斯叹息道,“我不沉浸式表演一下怎么能知道你们的真实态度?”


“沉浸式-表演。”亚瑟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法语单词,忍不住把声音提高了一些,“所以你假惺惺地和我说那么多肉麻的话,就是为了让我相信你再替你把话传给阿尔?!”


“还害你淋了场雨,实在抱歉。”弗朗西斯没脸没皮地揭他的短,“反正你也没少坑我,这次就当帮我个忙了。当然了,像哥哥我这么完美的人,你会对我心生爱慕也是不可避免。”弗朗西斯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太过分,了然地朝亚瑟眨了眨眼,“放心吧,我会替你向小阿尔保密的。”


亚瑟真的两眼一黑,这辈子没觉得这么丢人过。


他早就该想到的。弗朗西斯这混蛋很早以前就喜欢耍他取乐,一脸真诚地对他编瞎话,他一旦信以为真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嘲笑一番。直到后来他也长大了,狠狠揍了弗朗西斯几次,这傻逼才知道开玩笑也得有个分寸。


贝文从莫斯科外长会议回来后,曾告诉他弗朗西斯之前似乎也去了莫斯科,但没有参与正式会议。就在他还担心法/国真要倒向苏/联的时候,法/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掉了政府里的共产党人,然后阿尔弗雷德告诉他弗朗西斯已经是他们的盟友了。


亚瑟那时候就意识到弗朗西斯可能根本就是在耍他,利用他向阿尔传话。尽管对于都过了几百年了自己竟然还会上这法国佬的当被他利用感到懊恼,但直到刚才他都还有一丝侥幸,觉得在弗朗西斯那些真真假假的话里起码有一点真心。


他真是脑子坏了才会相信弗朗西斯这种人有什么真心!现在回想起之前幼稚的做法他简直想杀了自己。


他看到他的车启动了,司机正把车朝他开过来。于是他停下脚步,不耐烦地冲弗朗西斯说:“你跟着我干嘛,我什么时候说要带你一起过去了?”


“我没开车来。”弗朗西斯摊摊手理所当然地说。


亚瑟翻了个白眼:“那你不会自己走过去?”车子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亚瑟挂着冰冷的笑意,说,“弗朗西斯,你还真是自恋过头。我只是看你那时候伤心得悲痛欲绝,担心你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蠢事来破坏我们的计划,才和你逢场作戏,你倒还信以为真了。说实话,你把我给恶心坏了,这绝对算是工伤。你他妈最好是演的。以后少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我,我对你没兴趣。”说完便开门上车扬长而去。


“啊?不是,小亚瑟,别这么小心眼了,载我一程嘛——”弗朗西斯语气夸张地冲着车尾灯喊,直到看着车子开出外交部的围栏,他才笑了笑放松下来。得益于他几百年来一贯成功的形象塑造,想让亚瑟相信他不喜欢他实在太简单了。他就是什么都不做,过一段时间亚瑟也会开始自我怀疑。「真好骗。」他心想。


他回外交部确认没有其他事情了,打算走去美国大使馆。


如果不是时间紧急,他本就喜欢在傍晚慢慢走回家,有时还会刻意绕点远路。无论平时多忙、在工作上有多少烦心事,起码有这么一段时间是只属于他自己的,他像每一个普通的巴黎人一样安静地穿过这座城市,见到形形色色的人,或许还会遇到一些有趣的故事。


走上亚历山大三世桥这座巴黎最华丽的大桥时,他想起了1896年伊万和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一起来为这座桥奠基时的情景。这座桥为纪念法俄同盟而建,但如今他不是那时候的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伊万也不是那时候的俄罗斯帝国了。世事无常,谁说不是呢?


若非德/国欺人太甚他们当时大概也走不到一起,直到结盟为止他们都对彼此充满偏见。弗朗西斯觉得俄/国太保守太野蛮,伊万则是听到“共和国”这个词就想皱眉头。直到他们真正熟悉起来,才发现彼此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后来竟然还成了很好的朋友。


伊万身上那种不自知的天真和戏剧化的极端感让弗朗西斯觉得很有趣。亚瑟曾对伊万竟然一转走上共产主义、还杀害了他过去十分敬爱的沙皇一家——起码默许了此事——感到极为震惊,弗朗西斯反倒觉得这正像是伊万会做的事。但毕竟确实有点太激进了,于是他们的道路再次分开。


好笑的是直到今天,他们还能因为对于基尔伯特共同的仇恨而找到话题。恨往往比爱长久,人性如此他也不能免俗,所以这个世界总是充满仇恨而不是友爱。


走近美国大使馆的时候,他远远看见阿尔弗雷德和亚瑟已经在大门外等他了。阿尔弗雷德正在兴奋地说些什么,旁边还有几个年轻人,大概是大使馆的工作人员。阿尔弗雷德喜欢场面热闹一点,尤其是这种庆祝活动,可以的话他简直想把全世界都叫上。不过这几个年轻人可能只是想看着他们,以免他们喝太多闹出什么乱子,这在有亚瑟参与的情况下确实非常非常必要。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随后突然意识到,即使刚才那么生气,亚瑟竟然还是在这里等他一起去酒吧。就因为阿尔弗雷德想要庆祝,缺了人小英雄一定不开心。


他愣怔了片刻,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他意识到亚瑟和过去相比确实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不是一蹴而就的,但如果把他和二战前、甚至一战前对比,就会发现他身上那种尖锐到刺人的锋芒被一点一点慢慢磨平了。


尽管弗朗西斯并不讨厌这种锋芒——实际上他觉得这很迷人——但锋芒是会伤人的。他一直在等待亚瑟成长、等他学会在所爱之人面前收起棱角,但他从没想过最终亚瑟是被硬生生磨平的。


他们身为国家都经历过无数生离死别潮起潮落,或许是生性淡薄,弗朗西斯早已习惯于凡事皆不圆满。他清晰地明白自己有别于普通人类的身份,惯于做漂流在时代洪流中的一叶扁舟,受政府和国民的摆布,平静地接受任何可能的未来。所以即使他喜欢亚瑟,他也从没想过要主动为他们争取一个结果,只是被动地等待,如果能等到那一天最好,等不到也无所谓。


他以玩笑掩饰他真正的想法,用轻浮的外表包装他空虚的内心。他随波逐流无欲无求,直到亚瑟主动朝他走来。


如果1905年亚瑟没有逼迫他和他在一起,他们根本就不会开始;如果去年亚瑟没有擅自跑来巴黎,他们也已经结束了。无论亚瑟找了多少借口来掩饰他的真心,其实他才是更勇敢的那个。


在第一次摩洛哥危机时,当亚瑟说完一大堆借口,一脸奸计得逞的坏笑,总结道“想要大英帝国的支持就和我在一起”时,弗朗西斯简直惊呆了,想不到这人假公济私竟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又冠冕堂皇的话来。这种偶然闪现的锋芒一如既往地勾魂摄魄,就像一道道破晓的曙光划破黑暗,让他知道原来他们偶尔也可以像人类那样去为自己争取点什么,让他知道怎样才是像人一样活着。


我心中永远放肆潇洒的小亚瑟啊,la prunelle de mes yeux(*我眼中的珍宝)。


我爱你,爱你桀骜的灵魂,爱你不屈的心。无论时光流转岁月变迁,即使你势利傲慢不解风情,我只爱你一个。


我原本以为在战后我们有机会放下彼此关于尊严和理念的反复拉锯,试着只是去爱对方。可惜时不我待,已经太迟了。看着你被一点点磨平,我痛心不已却也无能为力,因为我知道你的选择是对的。


于是我做了个决定。就算只是为了你曾经两次主动走向我、勇敢地走向懦弱逃避的我让我直面自己的内心,我也要为你争取一次。


其实他都告诉亚瑟了,在那个告别的夜晚,他把所有真话都混在假话里告诉亚瑟了。那天之后,他们将会走上不同的道路,努力实现各自的复兴。他会铭记他对亚瑟的怀恋和遗憾,让它们成为他前进动力的一部分。但他怕亚瑟做不到干脆地放下,为此而独自痛苦,只好让他以为这全是谎言。


就让我再最后骗你一次,就让你继续恨我吧。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努力摆脱美/国的控制重获自由。等我成为一个值得你选择的选项时,我们会在阳光下再相逢,到时候我再也不会骗你了。我会告诉你我这一路如何走来,然后堂堂正正地对你说:我爱你,跟我走吧。

**

亚瑟抬头正好看到弗朗西斯,抬抬下巴向阿尔弗雷德示意了一下身后。阿尔弗雷德转过身来,热情地朝弗朗西斯挥了挥手。两人一起朝他走来。


……


1947年5月被逐出政府后,法共转而支持罢工。罢工活动愈演愈烈在9月达到高潮,参与人数超过300万,不仅要求提高工资,还公开抨击马歇尔计划。


10月苏联牵头成立了共产党和工人党情报局,协调欧洲各国共产党的情报交换,由此加强对各国共产党的控制。戴高乐带领的RPF在10月的市政选举中大获全胜,随后法共组织了新一轮的大罢工。示威越发暴力并造成数起严重事故,导致拉马迪埃政府在11月底倒台。


罢工被以军警和法令镇压,法国总工会在1947年12月9日宣布罢工结束。


……


1947年7月15日,英国按照《美英财政协议》的要求开放英镑与美元自由兑换,立刻引发了对英镑的挤兑,美元储备快速流失,来自美国和加拿大的贷款几乎耗尽,再次引发货币和财政危机。获得美国同意后,英国在8月19日暂停兑换,但是经济已经受到不可逆的损害,由此更加迫切地需要马歇尔计划的援助。8月15日,英属印度独立,此后各主要殖民地也相继独立,大英帝国的丧钟已经敲响。


排除苏联后,马歇尔计划变成了仅对西欧的援助。1947年7月12日,在英国的主持下,16个欧洲国家受邀在巴黎讨论具体援助计划。9月22日,最终报告被提交给美国,各国希望能在四年内得到共计224亿美元的援助。


1948年4月3日,杜鲁门签署《对外援助法》,马歇尔计划正式执行,实际援助总额约130亿美元。根据法案的要求,西欧各参与国需要与美国单独签订协定。协定让西欧各国的经济很大程度上受到美国控制,美国可以通过审查特别账户资金的使用来干涉各国内政,并有权从各国及它们的殖民地购买美国所需的战略物资。


尽管英国是马歇尔计划的最大受援国,但这些钱只是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多方因素下英国经济没有根本好转,不仅没能摆脱美国的经济控制,反而更加依赖美国。1949年美国工业衰退,连带引发英国的经济和财政危机,英国被迫宣布英镑贬值30.5%,大大打击了英镑的国际地位和英国在英联邦的影响力。


美国此时面临严重的国内经济问题,迫切要为过剩的战时产能寻找市场,为此力促欧洲经济一体化。一体化原本理应由英国主导,但英国出于自身世界帝国的定位,仍将自己置于欧洲之外,不愿参与欧洲一体化。美国感到恼怒,转而敦促法国推进欧洲一体化。法国担心如果拒绝,美国最终会将欧洲主导权交给德国,无奈之下只好承担起欧洲一体化的责任,在1950年主动与德国和解。英国错失良机,逐渐失去战后对欧洲的影响力。


此后几十年间,在快速复兴的欧洲的对比下,虚弱的英国踏上了一条缓慢而致命的下坡路。


13. 尾声:法德和解


1946年9月,时任美国国务卿伯恩斯在斯图加特发表《希望演讲》,否定了将德国彻底去工业化的摩根索计划;1947年7月,德国的三个西方占领区受邀派代表参加讨论马歇尔计划的巴黎经济会议;1947年8月,美国开始在德国进行经济改革,提高双占区的工业产能;1948年的柏林封锁中,美英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西柏林,进一步拉近了西德与西方的距离。


法国持续受到美英的压力,为了能够继续获得马歇尔计划的资金、也因为意识到自己无法压制德国,不得不从1948年起调整对德政策,一再放松对西德的限制。法国希望以友善之举获得西德人民的好感,以维持对西德的影响力。但作为西方三个占领国中对德态度最为保守的国家,法国实在难以与美英竞争西德的民心,西德迅速恢复的工业实力和重燃的民族主义都令法国倍感绝望。


随着冷战态势加剧,尤其在1949年8月苏联成功试爆核武器之后,美英开始讨论重新武装西德以及让西德加入北约。美英法三国将于1950年5月中旬在伦敦开会讨论西德问题,美英似乎打算在这次会议中强迫法国接受西德再武装,这令法/国无法接受。为了避免讨论西德再武装,法/国必须在去伦敦之前重新掌握西德问题的主动权,为此他们需要提出一个能令所有人都惊讶的提案。


……


1950年5月9日上午,西德首都波恩,联邦大厦。


弗朗西斯同西德总理阿登纳和路德维希道别。路德维希打算亲自送弗朗西斯出去以聊表善意。


刚才弗朗西斯向他和总理阿登纳展示了一份计划,提议成立一个超国家的机构来协调两国的煤钢生产,两国在该机构内以平等的地位协商。弗朗西斯是直接从美国飞来的,他猜想这份计划应该已经得到了美/国先生的的首肯。


他和阿登纳先生立刻对这项提议表示了欢迎。无论如何,这是他在战后第一次有机会以平等的身份加入国际组织,更重要的是这是他们融入欧洲的契机。


其实他一直明白他最好加入欧洲。他的工业体系偏向重工业,除非备战否则国内市场不足以消化产能,某种意义上正是国内市场狭窄和国外的保护主义两次将他逼上梁山。随着产能恢复,国内今年已经出现了需求不足和经济衰退的迹象,他非常需要欧洲乃至其他更大的市场,如果能和平地创造一个共同市场对他而言再好不过了。


而且他虽然感激美/国,但他也知道美/国看重的是他作为未来战场的价值,对他的投入和扶持说白了是要买他的命。为了避免有朝一日被美/国推出去作为消耗苏/联的牺牲品,最好的办法就是融入西欧,这样就算美/国想牺牲他也要顾及其他欧洲国家。


但要是融入欧洲意味着奴役和永远失去主权,就像法/国一直以来所希望的那样,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如果总归要受到谁的控制,那他宁愿落在美/国而不是法/国手里,起码美/国对他没有仇恨,战后处置上也一向最为宽容。


明眼人都知道法/国实际上是为了避免他再军事化才匆忙提出这个方案,法/国仍然不愿意让他拥有完整的主权。但法/国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切入,作为交换也放弃一部分自己的主权,这部分权力由他们在超国家组织中共同行使。这样他们都没有完整主权、也都控制了对方的一部分主权,理论上他们是平等的。


当然这种平等只是“理论上”,实际上他受到的限制远多于法/国,但作为战败国他也不能奢望太多。起码这是一个以平等身份进入欧洲的契机,无论如何他们打算先抓住它。


弗朗西斯同样心情愉快。他已经确认美/国满意、西/德也愿意配合,等下午通过内阁讨论后就可以向媒体公布了,几个月以来令他苦恼不已的西德再武装问题总算得到了妥善处理。


此外还有一件小事令他很得意:至今为止英/国对此事仍然一无所知。谁让过去几年里英/国每次做什么重大决定都不事先告诉他的?小小报复不成敬意。为了保密他们甚至没让驻英大使玛西格利知道这个计划。


当然也不全是出于私怨。英/国对欧洲一体化态度暧昧,虽然原则上支持一体化,但他从理念上不愿意受超国家机构的限制、从经济上又觉得欧洲是个拖累,更重要的是他仍然自认为是个全球帝国而不是一个欧洲国家。让英/国领导欧洲联合就会变成欧洲委员会那样的下午茶俱乐部,美/国对此不满却无可奈何,才会最终找上法/国。若是提前让英/国知道这项计划,只怕他还要暗中干涉,不如直接公布做成定局。


所以准确地说他其实是和美/国一起瞒着英/国,对此弗朗西斯恶趣味地觉得很有成就感。谁叫英/国之前积极支持西/德再武装了?光是想想亚瑟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时会如何地把他的粗眉毛拧成一团,弗朗西斯就忍不住想笑,恶心英国佬实在是太快乐了。


总之他心情很好,恐怕这几年来都难得这么开心。换上任何一个其他欧洲国家在他眼前,哪怕是英/国本人,他都能如孔雀开屏般滔滔不绝,无论对方愿不愿意搭理他。


但不知是德国人生性沉默还是他俩实在话不投机,他们很快交换完了几句惯例的问候,随后便陷入了沉默。连弗朗西斯自己都感到些许诧异,他们好歹刚刚取得了联合的共识,在这个本该庆祝的时刻竟能这般相对无言。


他们确实还有很多尚未解决的矛盾,也毋须讳言他们相互的防备和怀疑。若非法/国在工业潜力上比不过西/德、真正有实力的英/国又不肯加入欧洲,弗朗西斯也不会选择牺牲主权来换取西/德合作以推进欧洲一体化。但既然形势如此,也许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


弗朗西斯在战后原本觉得路德维希很有希望成为一个民主和平的德意志联邦,但第一次见面就令他大失所望。他们大吵一架,弗朗西斯觉得对方是个冥顽不灵的纳粹分子,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可惜折腾了两年也没成功。直到巴黎经济会议,他迫于亚瑟的淫威在会外和路德维希见了一面,在亚瑟的监督下两人握手言和,站上对抗苏/联的统一战线。今天开始他们又不得不为欧洲一体化联合起来。


既然他们谁都杀不死对方,不仅得继续当邻居以后还得合作,与其互相讨厌不如试着成为朋友。他与路德维希并没什么个人恩怨,因为贝尔福之事其实还算得上欠对方一个人情。而且弗朗西斯后来意识到根本没人知道那段小插曲,路德维希似乎没和别人提过这件事,意外之余也让他觉得这人还算不错。总之,何不一试呢?


弗朗西斯想了想,说:“我建议您还是如期加入欧洲委员会吧,这对您和欧洲都有好处。”


路德维希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法/国在1946年2月把萨尔从法占区分离出去,后来又把萨尔纳入了法国的关税区,显然是在为吞并萨尔作准备。


今年1月弗朗西斯曾随外长舒曼来波恩访问,希望缓和两国关系却无功而返,正是因为萨尔问题。他们当时获悉法/国打算和萨尔签订协议,以正式确认萨尔与法/国的关税同盟以及法/国对萨尔煤矿和铁路的控制。


这无疑是对德国领土主权的侵犯,他们声明如果法/国一意孤行他们就拒绝按照《彼得斯贝格协议》的要求加入欧洲委员会。这惹得法/国大为不快,表示那么他们不得不重新考虑整份协议的有效性。


《彼得斯贝格协议》对西/德恢复主权意义重大,路德维希当然不希望它有任何作废的风险。但既然美英都已经默许法国吞并萨尔,他也没有其他筹码能要挟法/国,只好以此表达他微弱的抗议,认为美英总不会允许法/国撤销协议。


法/国还是在3月初与萨尔政府签署了协议并授予萨尔自治地位,他很快发表了一份严正的抗议。加入欧洲委员会的流程一直没有开始,《彼得斯贝格协议》至今为止运作良好。


他不确定法/国突然提到欧洲委员会是何用意。尽管加入欧洲委员会是融入欧洲的重要一步,但这样一来等同于默认法/国的做法,他可能再也拿不回萨尔了。


弗朗西斯好笑地看着路德维希皱着眉头纠结,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被理解出了多少深刻的内涵。“您看,这正是问题所在。”弗朗西斯说,“我们对彼此甚至没有基础的信任,总是以最坏的可能来预判对方的动机,岂不会平白生出许多矛盾?我知道您担心萨尔,这么和您说吧:现在的协议并非永久,假如我们能通过合作慢慢建立起信任,萨尔问题以后可以重新谈判。”


路德维希对法/国主动提起此事颇感意外,将信将疑地问:“您真是这么想的?”法/国三百年来一直想要吞并萨尔,现在马上就要得逞了,难道他会在最后关头放弃?


“是的,我真这么想。这已经没有意义了。”弗朗西斯说,“欧洲曾经是世界的中心,只要称霸欧洲就能拥有世界,我们互相厮杀就为了抢这颗金苹果。但最终金苹果不在我们任何人的手里,我们反而成了别人的棋子。现在有没有萨尔还有什么区别?它不会改变我们任何人的命运。霸权已经和欧洲没有关系了,我们都只是在艰难求生罢了。我可以明白告诉您,我之所以要控制萨尔只是为了留个筹码,防止您像过去那样限制煤炭出口来打击我的钢铁产业。 如果我刚才的提议进展顺利,我们能把煤钢产业相融合,让所有人都能在一个相对公平的市场环境下竞争,那我可以放弃萨尔。”


路德维希迟疑地看向弗朗西斯,感到不解和疑惑。


直至此时,他仍旧抱持着许多执拗偏狭的想法。其中之一,便是认定德国人才是战争最大的受害者。


因为他们同样遭受了战争的破坏,战后又被分割占领。不仅有四分之一的国土被永久分裂出去,四个占领国也对他们极尽压榨之能事。苏法的残忍自不必说,美英又何尝不是?他们手段含蓄,影响却更为深远,他们抢走的技术人才和科学资料永远锁死了他的发展上限。在掠夺之外占领国对他的人民漠不关心,任由德国人在崩溃的经济体系下自生自灭,数十万人被永远留在了1946年的寒冬。


尽管他也承认他们曾经给其他国家带去一些痛苦,但毕竟最后是那些国家赢了。他们不必经受国家的分裂、不用当冷战的前线、不会受到战败的种种限制,还能骑在德国人头上耀武扬威,其中尤以法/国为最。而德国人只有冒着随时被毁灭的风险,才能勉强拿回一点国家主权,实在可怜至极。


总之,这场战争最大的受害者竟是无辜的德国人。


十几年后路德维希再回想起来不免觉得啼笑皆非,眼下倒还没有这一番觉悟,只是听法/国说起“艰难求生”感到一丝奇异。因为他时常也这么觉得,觉得他和所有德国人都只是在拼尽全力活下去,在失去至亲至爱、经历巨大的失落和幻灭之后,全凭生命的本能麻木地活下去,期望终有一天生活中会长出新的意义和希望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法/国这个在他眼中恃强凌弱的压迫者,竟然也会有“艰难求生”的感慨。


或许正是以此为起点,他开始尝试去了解其他国家的处境和经历。


人之初生,不知善恶也不知生死。在亲身经历了战败、占领、饥饿、穷困、死亡之后,现在他总算能理解他曾给其他国家造成了怎样的灾难。他意识到战争给所有人带来毁灭,即使是糟糕的和平也比战争要好。他诚恳地为过去的所作所为道歉和忏悔,努力让这个世界因他的存在变得更好而不是更糟。


于是渐渐地,曾经害怕和憎恨他的国家也开始接纳他。他们成立了一个叫欧洲共同体的组织,里面有各种各样让他觉得很麻烦但也很亲切的朋友们。


还不止于此,后来他甚至找到了基尔伯特。1953年东德的六一七事件中,在苏联军队介入镇压之后,基尔伯特代表政府发表广播讲话,呼吁抗议者停止暴力对抗。


这是路德维希做梦都不敢想的。在盟国废除普鲁士建制之后他已经逐渐接受了基尔伯特离开的现实,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消失了。但他活着,他竟然还活着。他悲喜交加彻夜难眠,流着泪把广播的录音听了无数遍。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怨恨上帝了,祂在夺走一切之后起码还给他留下了他最重要的人,除此之外他也不敢再贪求什么了。他更加勤勉地工作,希望总有一天他能带兄长回家。


当世界逐渐从二战的阴影中走出来时,无数被战争连根拔起的人同路德维希一样,尽力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拼凑出些许希望。


战争的余波远比战争本身漫长,像是几十年也烧不尽的地火。但只要还有希望,我们总会走下去的。


……


1950年5月9日傍晚6点,法国外长舒曼在外交部发表讲话,提议将法德两国以及其他愿意加入的欧洲国家的煤钢生产合并在一起。舒曼计划造成了巨大的轰动,美国和德国立刻表示支持,英国虽然表示欢迎但也因未被事先告知而感到不满。尽管法国曾热情邀请,但英国为避免自己受到限制最终拒绝加入,从此与欧洲渐行渐远。


1951年4月18日,西欧六国签订《巴黎条约》成立欧洲煤钢共同体,开启欧洲一体化进程。


……


1950年7月13日,西德以准会员身份加入欧洲委员会,并于次年5月2日转正;1950年8月13日,萨尔保护国同样以准会员身份加入欧洲委员会。


1954年10月23日,法国和西德签订《萨尔法令》让萨尔独立建国。尽管西德总理公开支持这一方案,但一年后萨尔人公投否决了该法令。法德两国在1956年10月27日重新签订《萨尔条约》,法国同意归还萨尔。


1957年1月1日萨尔法理回归,1959年7月6日结束经济过渡期正式回归西德。法德两国彻底解决领土纠纷,为欧洲的进一步联合铺平道路。


……


1955年5月6日西德最终加入北约;作为回应,苏联在几天之后组建了华约,东德于次年年初加入。西德、东德分别在1955年11月和1956年3月建军。


以美苏为首的两个武装对峙的军事集团形成,冷战正式开始。


END


[1] 美国例外论起源于清教徒的观念,认为英国国教已经堕落失去上帝的恩典,而他们作为上帝选民,蒙上帝召唤要在新大陆建立理想邦以荣耀上帝。正如耶稣在《登山宝训》中所言:“你们是世上的光。城立在山巅,是不能隐藏的……你们的光也当这样照在人前,叫他们看见你们的好行为,便将荣耀归给你们在天上的父。”由此引出了山巅之城和世界灯塔的概念,主打一个道路自信。

昭昭天命是西进运动时期的政治术语,同样源于美国例外论,认为向西扩张是上帝赋予美国的天命,正当化了美国对印第安人和墨西哥的重拳出击(虽然很想闪击加拿大,可惜打不赢英国,只好含泪承认自己是个弟弟(各种意义上))。“昭昭天命”现在提得很少,因为沾了太多印第安人的血,会让人联想到种族主义。但这应该算是美国扩张主义的初心和底层逻辑:我们扩张不仅因为我们更加优秀,更因为这是我们的责任和命运。

与此相适应的美国社会伦理是进取的但也是残酷的,它源于宗教但引申出的观念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每一个人。在清教徒救赎预定论的视角下,神爱世人但是只爱世人中的一部分,一小部分人被上帝拣选获得救赎、其他人则被遗弃。这种拣选由神的意志而非个人的努力所决定,而且上帝会做工使被他拣选的人信神并获得成功,所以信徒要不断取得世俗的成功来确认自己是神的选民,如果失败了说明你原本就被上帝遗弃。所以强者和弱者是有本质区别的,作为信徒要努力成为强者而且不必同情弱者,甚至应该为了自己的成功而积极地剥削他们,尤其是和你的信仰不同的弱者,因为神的选民的成功就是上帝荣耀的体现。宗教细节当然不能硬套如今的美国,但我觉得作为一种底色,进取但是残酷是贯穿在美国文化中的。


*普通西德人的战后精神状态:战后德国人被要求观看关于集中营的纪录片,一位德国作家记录了他的所见:“从电影一开始放映,大多数人就将脸背过去,就那样直到放映结束。如今我在想,那些转过去的脸就是当时千百万人的态度……不幸的人们……既伤感又麻木。他们对被什么事情触动和‘了解你自己’都不感兴趣。”

1945到1949年,即东西德正式建国之前,大多数德国人认为“纳粹是一种很好的理念,只是被操作坏了”;1946年11月(纽伦堡审判结束后),美占区37%的人认为对非雅利安人的调查对德国人的安全来说是必要的、1/3的德国人同意犹太人不应享有属于雅利安人的同样权利;1950年1/3的西德人认为纽伦堡审判不公平,只是胜利者审判失败者;经济奇迹期间的1952年,仍然有25%的西德人承认对希特勒抱有好感,1/3的人认为德国土地上最好没有犹太人。有时候你也不得不承认,德国人和纳粹是有那么点双向奔赴的。

东西分裂显露端倪之后,英美为了快速恢复西德的社会秩序以及拉拢西德,很快就停止了社会层面的去纳粹化,西德的社会骨干中保留了大量前纳粹党;与之相比东德对纳粹的清算非常彻底,毕竟苏联对纳粹真的恨得刻骨铭心。保有了权力的前纳粹自然会给自己洗白,当然这并不代表西德当年的华沙一跪是在作秀,德日之间有本质的不同。西德高层是战时反纳粹的,而日本高层清一水战犯;四国占领德国彻底消除了容克贵族这个阶层,相当于替德国搞了一次消灭封建残余的社会革命,日本则保有大量封建残余,比如门阀政治等。

从这个角度来说西德的改造其实也是彻底的,只是战后恶劣的社会环境容易滋生极端思想,再加上纳粹统治十几年的思维惯性。其实大部分民众是没有坚定且成体系的政治理念的,随着经济发展、欧洲和解、各国人员流动,这时候再回看纳粹的行径自然也会开始质疑和反思。相当于现在的德国人认可纳粹是错的,但是会自我洗白说我和纳粹无关;但是日本人根本就觉得当年日帝军国主义没错。私以为二战的悲剧性就在于极端反动的前现代价值观与现代化的组织方式、科学技术相结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破坏性。


*法国二战龙场悟道还是不够彻底,只知道德国占领军不把法国人当人的行为是人间之屑,没反思一下自己殖民的时候也没把殖民地人当人,二战一结束就轰轰烈烈跑东南亚镇压殖民地去了,十几年殖民战争硬生生拖死第四共和国。此时萨尔人看看法国的经济再看看德国的经济、看看好战的法国再看看和平的德国,恨不得连夜回归——当然文化亲缘性是有的,但是二战刚结束的时候其实萨尔人对于并入法国并不排斥。

法德1954年签署协议让萨尔在欧洲框架内独立,比较偏向法国但是德国也能接受,没想到萨尔人还是要回德国。有研究认为并不是萨尔人有多喜欢德国,主要是反感法国,担心独立之后仍旧会受法国控制。至于萨尔人为何会在短短几年之间变得这么反法,在这里放一句暴论:法德在大格局上半斤八两,都没有把一整个外来地区当成自己人去同化的胸襟,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欧洲统一下辈子吧。


*设定上二战之前基尔伯特主要代表德国的土地/军事贵族、路德维希主要代表德国的资产/市民阶层。我个人认为纳粹德国是依靠前者的支持,蒙蔽和鼓动后者。


*一件挺有趣的小事,西德首任总理阿登纳和美国第一任驻西德高级专员McCloy其实是亲戚,祖父那辈是亲兄弟。美国德裔是真的多,不过经过两次世界大战文化上基本被洗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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仏:恨的人没死成,爱的人没可能。你好惨。


可算是写完了……之后几个月会尽量催一催本子的进度,至于番外随缘吧,有点不太想肝了QAQ。谢谢所有读完的人(真的很长啊!!!)


对二战最大的遗憾可能就是罗斯福没能多撑几年,那样很多事情的发展也许就不一样了。我多少觉得苏联的精神还是倒在了二战里,所以在这个系列里二战后伊万的精神状态其实一直断断续续有问题,虽然在这篇里面看着还算正常(?)其实也不完全正常。


话说之前写《黄金轮盘》时,虽然在文中暗示了法国五月风暴和美国有关,但注释里也说了完全是剧情需要,我个人觉得不太可能。但是后来对二战后美国对法国左翼的渗透有了一些了解,倒真觉得五月风暴和美国有关了。也不是说美国策动,但事件开始之后推波助澜的事大概没少干。

如果以社左资右为标准,美国本身当然是右,战后在德国、意大利扶持的都是右派政党,但是知道法国人左,所以投其所好一开始扶持的就是左翼社会党,CIA也渗透进了工会,目标就是让左派互相斗争以分裂左派力量。什么叫做实用主义啊(战术后仰)。文中提到的社会党驱逐法共的事件,就是美国施压社会党动手的,过程中CIA还引导了公会分裂。

所以法国这些年的“革命老区”行为,我真的越想越不对劲。有些人说国内反正遇事不决甩锅美帝,问题是这世界上还真就这么多事都和阿美有关。美帝搞不定中俄,还拿捏不了你老欧洲吗?


我一直觉得丘吉尔替英国选的路是错的,对于国家而言历史和文化都可以塑造但是地理是命运。英国最终选了帝国而不是欧洲,我觉得是失去了最后一次翻身的机会。二战结束的时候,英国的生产力和美国比不了但冠绝欧洲(西德工业产值1955年超过英国,GDP直到1960年才超过英国),又是众望所归的英雄,如果及时转换思路领导欧洲一体化,也许真就大事可成,这样无论是对英国还是对欧洲都更好。

后来改由法国领导,就注定了英国不会加入。法国作为弱势经济体一定会从制度上限制强国并给弱国更多话语权,西德作为战败国愿意接受,英国肯定不乐意被限制。错过了这个窗口期,之后是否加入都尴尬。

美国盯英国是比盯欧洲更紧一些,但在欧洲美国确实是给过英国机会的,只是那时候英国觉得欧洲是累赘没要。(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美国对英国还是比较警惕的,如果美国真的想打压英国,估计英国无论选帝国还是选欧洲最终都是鸡飞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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